2015年3月30日 星期一

28 章節 「中學為體,西學為用」大錯特錯!因為「大制不割」!

知其雄,守其雌,為天下谿。
為天下谿,常德不離,復歸於嬰兒。
知其白,守其辱,為天下谷。
為天下谷,常德乃足,復歸於樸。
樸散則為器,聖人用之,則為官長,故大制不割。

知道自己剛強之處,但卻留心在自己的柔弱,可以做為天下的谿谷。
做為天下的谿谷,一般的德就不遠離,最後回歸於嬰兒。
知道自己的優點,但卻留心在自己的缺點,可以做為天下的谿谷。
做為天下的谿谷,一般的德就足夠了,最後回歸於未經雕刻的原木。
這些原木分散出去可以做成各種不同的器具,聖人利用這些器具,因為能掌握背後的「樸」,所以能做這些器具的主人。
可見各種不同的器具都來自相同的「樸」,所以有「道」的制度是不可以切割。

19世紀是中國最倒霉的時代,被西方的船堅炮利欺負到爆,更誇張的是,最後還被明治維新之後的日本打敗。當時中國最頂尖的知識份子提出各種救國方案,有「全盤西化」論,也有「中體西用」論。

於是,大清帝國花大錢買最好的船艦,建立北洋艦隊,以為這樣就變成強國,最後甲午之戰再敗於日本,證明你不知道這些船艦背後的「樸」,就無法成為這些船艦的「官長」。

清末兩廣總督張之洞(1837-1909)提出「中學為體,西學為用」,不知道西方文明乃「大制不割」,不能割裂來學習。

學習西方國家不能「中學為體,西學為用」,那是因為不懂西方強國之所以強,是強在那些船堅炮利背後的「樸」,是強在他們國家社會背後運作的制度,要學習人家的「樸」,而不只是學習人家表面的皮毛,這就是「大制不割」。

27 章節 「不善人」是「善人」的資源,不可小看

善行無轍迹,
善言無瑕讁;
善數不用籌策;
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,
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。
是以聖人常善救人,故無棄人;
常善救物,故無棄物。是謂「襲明」。
故善人者,不善人之師;
不善人者,善人之資。
不貴其師,不愛其資,雖智大迷,是謂「要妙」。

擅長駕車的人,不會留下輪印。
擅長說話的人,沒有可以指責的話柄。
擅長算術的人,不用電子計算機。
擅長關閉的人,不需用到「關鍵」也讓人打不開。
擅長打結的人,不需用到「繩索」也讓人解不開。
因為人各有擅長,所以聖人一般來說擅長救人,所以沒有放棄人;擅長救物,所以沒有放棄物。這就是「承襲光明」。
因為有擅長天份的人,是沒有天份者的老師;沒有天份者的人,是有天份者的資源。兩者應該互相學習,不必互相看輕。若我們不尊貴這樣的老師,或不愛這樣的資源,就會失去許多學習機會,雖然有智慧也會有大迷惑,這就是所謂的「重要的奧妙」(要妙)。

可見老子並不輕看每一個人,大家都有「善」或「不善」的地方,「善人」也可以從「不善人」身上學到東西,所以才叫「不善人是善人的資源」,否則為什麼說「教學相長」呢?

這𥚃的「善人」不是「好人」的意思,而是「擅長某些事」的人,跟「水善利萬物而不爭」的「善」是一致的!

請注意「襲」這個字,老子在本章中首次、也是唯一一次使用,它是「承襲」之意,表示「光明」是本來就有的,聖人只是「承襲光明」而已,再一次印證聖人自己也不是「光明」,他只是「承襲光明」。



我很喜歡看那種教人廢物利用的節目,例如,廢棄的保特瓶可以變成花盆,這就叫「常善救物,故無棄物」。(圖片來源:http://decomyplace.com/img/blog/120401_skruben_4.jpg


 

26 章節 人是英雄,錢是膽,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。

重為輕根,靜為躁君。
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。
雖有榮觀,燕處超然。
奈何萬乘之主,而以身輕天下。
輕則失根,躁則失君。

重是輕的根本,安靜是吵鬧的主人。
所以君子整天都不離開資財(例如,錢包)。
表面看來雖然很有錢,但是君子的心態卻很超然,並不被資財綁住。
可惜的是那些大國的國君不理解這個道理,以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生命,所以也可以掌控天下、看輕天下。
「輕」就會失去根本,「躁」就會失去主人。

本章說明老子的金錢觀。老子看不看重錢財呢?當然看重,他可不是道貌岸然、不食煙火的書呆子。他認為「人是英雄,錢是膽」;沒有錢,英雄也變狗熊,俗話說「一文錢逼死英雄」就是這個道理。要當君子,就要「終日行不離輜重」,否則很容易「落漆」。

古代人的輜重,就像現代人的錢包。老子在本章說明了他重視錢財的一面,因為沒有錢就容易「輕」和「躁」,但是就算有錢,也要「燕處超然」,否則就會像「萬乘之主」一樣「以身輕天下」。



「萬乘」是多大的國家呢?據說春秋戰國時代一車四馬為一乘,萬乘就有四萬匹馬,周武王伐商紂時也不過就動用戰車300乘,等到滅殷商王國統一中原,周王國也就是萬乘之國,各諸侯則是千乘之國。


 

25 章節 我們服從的「王」,是遵守「道」的「王」

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
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地母。
吾不知其名,強字之曰「道」,強為之名曰「大」。
大曰「逝」,逝曰「遠」,遠曰「反」。
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
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。
王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

有東西混合完成,比天地還早出現。
他是那麼孤獨寂寥!不因外在環境而變,按照周期運行而不止,可以做為天地的母親。
我不知道他的名字,勉強寫他就叫「道」,勉強取名就叫「大」。
「大」到一定程度愈來愈看不見就叫「逝」,
「逝」到一定程度就叫「遠」,
「遠」到一定程度又會折返回來就叫「反」。
我們有時不能理解「道」的運行,所以要學會順從,因為「道」、「天」、「地」、「王」都可稱「大」,而「大」就是「道」。我們的世界有上述四大,「王」也是大,我們也要順從「王」。
不過,老子怕我們盲目順從,後面趕緊說,我們順從的王,是「王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」的王。換句話說,要是這個王並不是「王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」的王,這個王就是「不道早已」的王,下一章就會談到這樣的王「失根」又「失君」。

本章最後一段有很多不同版本,也產生許多爭議。在《帛書老子》1972年尚未出土前,這段話都是寫成「故道大,天大,地大,人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人居其一焉。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」,於是學者大多根據這一點主張老子是「人本主義」者,跟孔夫子同一掛。這就是戴著儒家的眼鏡來看老子,嚴重背離老子原意。

其實整本《老子》都在說明「人」有太多缺陷(請參考第12章),為什麼獨獨這句話突然說「人亦大」呢?其實那個「人」應該是「王」,不是人,抄寫錯誤。

馬王堆的《帛書老子》可以證明!《帛書老子》明白寫著「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。」只是下一句仍然是「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」,我猜是因為忌諱寫出「王法地」這種字眼,可能損及王室尊嚴,所以改為「人法地」。否則以老子一貫的思考邏輯,不太可能前面都用「王」,結果後面又改用「人」,所以我將其全部改為「王」。



馬王堆漢墓是西漢初期長沙國丞相利蒼及其家屬的墓葬,位於中國中部湖南省的長沙市。1972~1974年,考古工作者在這裡先後發掘了3座西漢時期墓葬。墓葬內的隨葬品十分豐富,共出土絲織品、帛書、帛畫、漆器、陶器、竹簡、印章、封泥、竹木器、農畜產品、中草藥等遺物3000余件,寫在帛書上的《老子》出土了,上圖可隱約見到「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」的字樣。

老子要說的是,「王」的權力若最後沒有遵循「自然」,則不能存在;反之,現在存在的「王」,必然有「自然」的安排,也許我們一時不能明白,但是日後一定會恍然大悟,所以我們要順從「王」,服從「自然」的安排。

因此,我們要注意「反」這個字。《老子》全書用了四次「反」:
「遠曰反」(《老子》25章)
「反者道之動,弱者道之用」(《老子》第40章)
「玄德深矣,遠矣,與物反矣,然後乃至大順」(《老子》第65章)
「正言若反」(《老子》第78章)
可見老子很看重「反」,我們面對相反意見時,千萬不要「非我族類」急於消滅它。這些「非主流意見」很可能是「道之動」,只是我們一時之間難以理解而已。我們要做的就是「順從」而已。

這就是為什麼老子在第65章說玄德又深、又遠、又與物反矣,然後才到「大順」,這個「順」就是「順從」,絕對不是「順利」的意思!



 

24 章節 驕傲、自誇都是「餘食贅行」

企者不立,跨者不行;
自見者,不明;
自是者,不彰;
自伐者,無功;
自矜者,不長。
其在道也,曰:「餘食贅行。物或惡之。」故有道者不處。

踮高腳尖站不穩,跨大兩腳走不動。
愛自我炫耀的人,不明智。
自以為是的人,沒什麼了不起。
自誇的人,沒有功勞。
自傲的人,氣不長。
從道來說,「這些多餘的行為,連東西都討厭它們」,所以有道的人不做這些事。

這章跟「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。不自見,故明;不自是,故彰;不自伐,故有功;不自矜,故長」(《老子》第22章)很像,可見老子認為「不自見、不自是、不自伐、不自矜」是非常重要的,是聖人做為天下典範的四種行為。

「自見、自是、自伐、自矜」,這些都是「餘食贅行」。為什麼?因為任何事若不是「道」的安排,斷不能成就!因為「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勢成之」(第51章),那麼人有什麼好驕傲?

但人因為「視之不見」、「聽之不聞」、「搏之不得」(第14章),以為所有的功勞都是自己「英明神武」,才會「自見、自是、自伐、自矜」。

「物或惡之」是說連東西都討厭它。老子飆罵的時候也蠻毒,「人惡之」還不夠,連「物」都「惡之」,可見這個「餘食贅行」有多可惡!《老子》全書一共用了兩次「物或惡之」,另一次在31章「兵者,不祥之器,物或惡之」。


 

23 章節 人生有涯,請尊重包容他人。

希言自然。
故飄風不終朝,驟雨不終日。
孰為此者?天地。
天地尚不能久,而況於人乎?
故從事於:
道者,同於道;
德者,同於德;
失者,同於失。
同於道者,道亦樂得之;
同於德者,德亦樂得之;
同於失者,失亦樂得之。
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。

「自然」在講話的時候我們是「聽之不聞」的。所以刮風不會刮一整個早上,大雨不會下一整天,你要知道這是「自然」在講話,那他在講什麼呢?
「自然」要告訴你:天地都撐不久,何況卑微的人呢?
所以人在有限的生命中,都有他的生活信念,我們都要尊重。
所以致力推廣「道」的人,就跟「道」走在同一條路上,「道」也很高興有他同行。
所以致力推廣「德」的人,就跟「德」走在同一條路上,「德」也很高興有他同行。
所以致力推廣「失」的人,就跟「失」走在同一條路上,「失」也很高興有他同行。
因為無論是「道」、「德」或「失」,只要人有生活信念,他們都會很高興。很多時候只是我們生活信念不夠而已,當然也有人是沒有生活信念的(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)。

「從事於」的「事」是「侍」的意思,表示致力推廣某種概念。
「失」是喪失的意思,就是什麼都不相信的人,就是「有不信焉」的人。可見老子是很中立客觀的,你若什麼都不信也可以。重點是,我們要尊重包容各種生活信念。

本章說「天地尚不能久,而況於人乎?」,但第7章又說「天長地久」。矛盾吧?老子一下子說「天長地久」,一下子又說「天地尚不能久」,到底怎麼回事?

這是因為第7章的「天長地久」要說明的是「天地並非自己創造自己,並不以為自己是造物者,所以才可以長生」。而第23章說「天地尚不能久,而況於人乎」是相對於人來說,人不要以為自己可以長生不老,每一個人終會死,要學會尊重包容別人。

由此看來,後世道家追求「長生不死」,真的不是老子的主張。老子追求「長生」,但不追求「不死」。

請注意「希言自然」的「希」,必須回到「聽之不聞謂之希」的意思,才能正確解釋本章真正的意思。所以我才在第14章時再三提醒我們要小心老子使用類似「A謂之B」或「A曰B」的句構。當老子有嚴格定義這個字的意思時,千萬不可隨便解釋。

 

22 章節 「曲則全」不是「委屈求全」

曲則全,枉則直,窪則盈,敝則新,少則得,多則惑。
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。
不自見,故明;
不自是,故彰;
不自伐,故有功;
不自矜,故長。
古之所謂「曲則全」者,豈虛言哉!誠全而歸之。

「彎曲」則可以回歸「完全」,「寃枉」則可以得到「平反」,地上有凹洞則水可以灌滿,舊的去則新的來,因為缺少的人會去爭取而得,但是得到愈來愈多之後,我們反而迷惑了,以為又是自己「英明神武」。

所以聖人懷抱著「道」做為天下的典範。注意:聖人講「抱一」,不講「合一」。所以,聖人不自我炫耀,所以看得特別清楚;不自以為是,所以更彰顯他的德行;不把榮耀歸於自己,所以更有功勞;不自傲,所以可以紅很久。這是因為聖人不跟人家爭,所以天下人不能跟聖人爭。

古時候人說的「曲則全」,所言不假,真是因為「彎曲」到最後還是「回歸」原點,就叫「完全」。

這個「曲則全」被後世莫明其妙地解釋成「委屈求全」,並非老子原意,畢竟此「曲」非彼「屈」。老子自己都說「和大怨,必有餘怨,以德報怨,安可以為善?」(79章),是非黑白一定要分清楚,怎麼會叫人「委屈求全」呢?

「委屈」不一定能「求全」!那是壞人欺負好人的藉口!何況老子緊接著說「冤枉可以得到平反」(枉則直),那麼「委屈」就更不能「求全」了,說不通啊!

我認為老子要講的觀念是「委婉」可以「成全」,很多時候「蠻幹」沒有用,其實繞一個彎過去就可以成功了,這才是「曲則全」的意思。

因為「缺少的人會去努力爭得」(少則得),所以才會有「蔽則新」、「窪則盈」、「枉則直」、「曲則全」這些現象。一旦得到愈來愈多,我們就迷惑了,以為自己多偉大,這就是「多則惑」。

所以老子後面才會再強調「不自是」、「不自現」、「不自伐」、「不自矜」,這樣解釋文理才通順啊!


 

21 章節 從萬物的「名」,可以觀察「道」

孔德之容,惟道是從。
道之為物,惟恍惟惚。
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;
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。
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;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
自古及今,其名不去,以閱衆甫。
吾何以知衆甫之狀哉?以此。

「德」的樣子只跟從「道」。抽象的「道」對於具體的「物」來說,就只是恍恍惚惚的東西,但恍惚之中可以看見道的形象,甚至有物的形體。剛剛開始的時候,那個恍恍惚惚的東西之中,我們可以看到道的「精」,這個「精」很真實,真實當中又有誠信。

從古至今,萬物的名如果沒有消失的話,我們根據名就可以觀察萬物的開端。我就是這樣了解萬物開始的情況。這個「甫」是「開端」的意思。

本章基本解讀問題不大,就是在說明道的樣貌,還可以藉由萬物的「名」來觀察萬物的起始,請復習第1章的「無名天地之始,有名萬物之母」。老子的確提出一個方法讓我們觀察「道」,請參考第16章「致虛極,守靜篤。萬物並作,吾以觀復」,可見讓我們的心「靜」是「觀復」很重要的方法。

第16章敎我們要「致虛極,守靜篤」,然後配合本章來看,原來「致虛極,守靜篤」之後,我們會在恍惚之中看到道有「象」、有「物」、有「精」、有「信」,老子自己都說「天下皆謂我道大,似不肖」(《老子》第67章)。如果一定要說老子學說有任何「玄秘」之處,我認為就在這個地方:當老子試圖描述「道」的時候,因為道實在很抽象,只好採用許多比喻,最常用「水」、「谷」、「母子」。

在《老子》第52章「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」中,老子用「兒子像媽媽」的比喻來說明「道」雖然恍惚,但「道」生萬物之後,我們可藉由觀察萬物的名返回觀察「道」。我們看到兒子相貌,就可以猜到媽媽長什麼樣。


 

20 章節 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

唯之與阿,相去幾何?
美之與惡,相去若何?
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。
荒兮,其未央哉!
衆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春登臺;
我獨泊兮,其未兆;沌沌兮,如嬰兒之未孩;儽儽兮,若無所歸。
衆人皆有餘,而我獨若遺,我愚人之心也哉!
俗人昭昭,我獨昏昏。
俗人察察,我獨悶悶。
衆人皆有以,而我獨頑且鄙。
我獨異於人,而貴食母。

「答應承諾」與「阿諛奉承」相差多少?
「美」與「醜」相差多少?
當然相差很大!這個世界還是有一定的價值判斷標準。
所以人所害怕的東西,我們也不能不害怕(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)。
荒唐啊!真是沒完沒了!
當大家開開心心好像參加派對時,我就像獨自乘船而出尋找預兆的人;傻傻地像還沒長大的嬰兒;疲憊地像到處找不到歸屬。
大家都會為自己留餘地,只有我獨自一人像被遺棄,我真是個笨蛋啊!
一般世俗的人都很精於計算利害關係,只有我自已一個人呆呆笨笨。
一般世俗的人都用他的家庭背景來評量人的出身,只有我一個人既頑固又粗鄙,只有我跟別不一樣,因為我只看重誰是給我養分的奶媽。

「阿」是「阿諛奉承」的意思。漢儒轅固生就罵過漢武帝的丞相公孫弘說:「公孫子,務正學以言,無曲學以阿世」(《史記·儒林列傳》)

老子在本章大發牢騷。前一章剛剛談到老子勸人「絕聖棄智」、不要想成為聖人;這一章講如果想成為像他一樣的「為道者」(還不是聖人喔!),就要忍受跟別人不一樣,但是又不能太清高,因為大家對於「唯阿」與「美醜」都還是有一般判斷標準,所以「別人害怕的,我也要害怕」(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),不可以自以為「有道」就不怕。

因此,老子做為一個「為道者」,不免發了牢騷,大呼:「荒唐!真是沒完沒了」(荒兮,其未央哉!)。「荒」不是「荒涼」,而是「荒唐、荒誕」,《詩經》常用,例如:

「好樂無荒,良士瞿瞿」《詩經·唐風·蟋蟀》
「顛覆厥德,荒湛於酒」《詩經·大雅·抑》

本章最後一句話「我獨異於人,而貴食母」要說明一下。「食母」從字面上看意思是要「吃掉媽媽」;然而,老子似乎有更深的意義,必須詳加分析。除了本章以外,《老子》用「母」如下:
「有名萬物之母」(第1章)
「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下母」(第25章)
「天下有始,以為天下母」(第52章)
「有國之母,可以長久」(第59章)
可見如同「玄牝」一樣,老子用「母」來象徵「創造、產生、發生」的「道」。所以把「食母」解釋成「吸收創造之道的養分」似乎也是可以,只是很抝口。

其實,簡單一點來看,古代文獻的確有「食母」的用法。在《禮記·內則》第12章「大夫之子有食母,士之妻自養其子」就有用到「食母」,意思是「奶媽」。我認為老子的「食母」很可能就是指「提供養分的奶媽」。所以「衆人皆有以,而我獨頑且鄙。我獨異於人,而貴食母」這句話我翻譯成「一般世俗的人都用他的家庭背景來評量人的出身,只有我一個人既頑固又粗鄙,只有我跟別不一樣,因為我只看重誰是給我養分的奶媽。」

換言之,老子並不看人的家世血緣背景,他重視的是這個人的敎養來源。以「仁義禮智」做為「食母」似乎不是老子那道菜;以「道」為「食母」才是正途。




 

19 章節 人就是人,不要想成為聖人

絕聖棄智,民利百倍;
絕仁棄義,民復孝慈;
絕巧棄利,盜賊無有。
此三者以為文,不足。
故令有所屬:見素抱樸,少私寡欲,絕學無憂。

統治者不要想當聖人,要放棄追求聰明(《老子》65章曾說「以智治國,國之賊」),這樣百姓的好處可增加百倍;棄絕仁義,百姓可以回復孝慈;棄絕巧利,盜賊就會消失。但光是從文字去解釋「聖智、仁義、巧利」還不夠,統治者下的命令要基於:行政命令愈簡單愈好、不可任意妄為、不要「學憂」。

「學憂」要特別說明一下。跟哭笑不一樣,憂慮是學習而來的。哭笑是人類的本能,我們聽過小嬰兒哭笑,但沒聽過小嬰兒憂慮。我們之所以憂慮,大半的原因是我們長大之後,面對愈來愈複雜的生活難題,又要壓抑本能的情感表現,於是產生憂慮。

老子勸統治者的行政命令不可以𣏌人憂天,沒事找事做。我們之所以「憂」,是因為不守正道,又壓抑情感。事實上,「道」早就安排好所有的事情,何況「道」是「不爭而善勝,不言而善應,不召而自來,繟然而善謀」(第73章),那麼厲害的「道」,我們只要把所有的事情交給他就好了,有什麼好「憂」的呢?

請注意,老子說「少私寡欲」,而不是「絕私棄欲」!他沒有要我們丟棄私欲,人就是人,不要想成為聖人,聖人是「道」的化身,是我們的行為模範,但人不是聖人。尤其是統治者一定把自己當聖人,大搞噁心的造神運動,這樣才能理解老子說「絕聖棄智」的意思。


 

18 章節 忠臣很多,表示國家昏亂啊!

大道廢,有仁義;
智慧出,有大偽;
六親不和,有孝慈;
國家昏亂,有忠臣。

這個世界有「仁義」,是因為廢棄了大道。人一有智慧,虛偽作假就出來了。六親不能和樂相處,所以我們才歌誦「孝順及慈悲」。國家昏亂,所以我們才有那麼多忠肝義膽的臣子。

這章很簡單,也很清楚地顯示老子與孔子的不同。孔子推廣「仁義」、「孝慈」及「忠」的概念,但是老子卻另類思考:我們講仁義,是因為人廢棄了大道;講智慧,人就有欺詐;講孝慈,是因為六親失和;講忠臣,是因為國家昏亂。

 

17 章節 功成事遂,百姓都說:「是自然讓我們這樣的」

太上,不知有之;其次,親而譽之;
其次,畏之;
其次,侮之。
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?
悠兮其貴言。功成事遂,百姓皆謂:「我自然」。

對於「道」來說,最高層次是不知道自己擁有「道」(別買彩票,又不一定會中獎)。
其次:知道有「道」,並親近他、讚美他(這次彩券槓龜了,感謝「道」,又捐錢做社會福利了)。
再其次:害怕他(求求你別讓我槓龜)。
再更其次:侮辱他(如果你不讓我中彩票,你就是假的)。
我們只是還不太能體會「道」吧?當然也有人不相信「道」的,這就是「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?」
「道」講話向來字字珠璣(悠兮其貴言)。事情完成了,百姓都說:「是自然讓我們這樣的」。

這𥚃的「我自然」不能翻譯成「我是自然而然就這樣」,因為不合邏輯。前面還在講「道」被人「不知有之」、「親而譽之」、「畏之」、「侮之」,結果後面就說功成事遂之後,說自己是自然如此,那豈不是說都是自己功勞?

「我自然」和「希言自然」(《老子》第23章)的文法很像,都是倒裝句構。「我自然」就是「自然我」(是自然讓我們這樣的);「希言自然」就是「自然希言」(自然講話是聽而不聞)。

 

16 章節 我們不完美,常常犯錯,所以回歸自己的本性就叫「常」

 
致虛極,守靜篤。
萬物並作,吾以觀復。
夫物芸芸,各歸其根。
歸根曰「靜」,靜曰「復命」,復命曰「常」。
知常曰「明」,不知常,妄作「凶」。知常容,容乃公,公乃王,王乃天,天乃道,道乃久,沒身不殆。

讓自己達到最空虛的狀態,保守此刻的完全靜止。這時你可以看到萬物同時都在作工,我們就用來觀察如何回復萬物最原始的樣子。
萬物雖然那麼多,但各自都可以回歸它自己的根源。
回歸自己的根源叫「靜」,就是回歸自己的本性,因為我們的本性並不完美,常常犯錯,所以回歸自己的本性就叫「常」。
我們知道自己常常犯錯,就叫看透(知常曰明);若不知道,擅自妄動,就非常危險(妄作凶)。
當我們知道自己本性不完美,又常常犯錯,就會包容(知常容),能包容就能做到公正,這才是王做的事。我們能做到王做的事,才能做天做的事,做到天做的事才能行最根源的「道」。有「道」才能持久,可以安心地過一輩子。

老子在本章希望我們謙虛地、安靜地想一想自己,就可以觀察到「萬物交互影響」(萬物並作)以及「回復萬物的本性」(吾以觀復)。

他再一次強調我們要知道自己的本性常常犯錯,才是人性的「常」!知道自己常常犯錯才叫「明」,不知道人性常犯錯就會以為自己「英明神武」,然後就會「妄作」,此乃「凶」!

這樣解釋就能知道,為什麼老子下一句要寫「知常容,容乃公」,知道自己跟別人一樣都有缺點、都不完美,才能包容別人,能包容別人才能設計一套公正的制度讓大家一起遵守。如果我們只因為人不完美,而意圖用「制度」取代「人性」,跳過「包容」這個步驟,則「制度」容易演變成不講人性的「酷法」,這不是老子要的「王道」,也是老子與法家不同之處。


 

15 章節 「善為道者」能跟三敎九流的人相處,也能當個開心果逗人發笑

 
古之善為道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識。夫唯不可識,故強為之容:
豫兮若冬涉川;
猶兮若畏四鄰;
儼兮其若客;
渙兮其若冰釋;
敦兮其若樸;
曠兮其若谷;
混兮其若濁;
孰能濁以靜之徐清?
孰能安以動之徐生?
保此道者,不欲盈。
夫唯不盈,故能蔽而新成。

古代那些很會實踐「道」的人,連細節的奧妙都瞭若指掌,但卻深沉到看不出來。就是因為看不出來,老子勉強形容給大家參考,這些人:
冬天過河前會先做好萬全準備。
像害怕周圍鄰國一樣不侵犯別人。
像作客他郷一樣嚴肅守規矩(強龍不壓地頭蛇)。
常常帶給別人開心,融化冰雪。
像沒有雕刻的原木一樣敦厚。
空曠像山谷一樣。
能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,好像沒有信仰的堅持(混兮其若濁)。
這樣的人不容易啊!
誰能安靜地等混濁的水慢慢清澈?
誰能耐心地用行動慢慢讓結果發生?
保守這個道的人不願意自滿,
因為不自滿,所以他能低調地把破舊變成簇新。

老子在本章首次引入「樸」的概念,全書共有六章使用了「樸」這個字(15、19、28、32、37、57章)。什麼是「樸」?東漢王充說:「物實無中核者謂之郁,無刀斧之斷者謂之樸」(《論衡·量知》)。用現代的話來說,「樸」就是未經雕刻的原木。

本章是在描述「為道者」的特徵。「為道者」內功高強,深沉而看不出來,所以老子用幾個特徵來描述,其中「渙兮其若冰釋」及「混兮其若濁」最引起我注意。

「渙」是水面波光粼粼的樣子,而且是冰雪融化的水,充滿大地回暖的開心。所以我翻譯成「常常帶給別人開心,融化冰雪」,這樣的人也是「為道者」。

不只如此,老子還說「為道者」能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(混兮其若濁)。可見在老子心中,為道者不一定總是要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。

「保此道者,不欲盈。夫唯不盈,故能蔽而新成。」這句話的「蔽而新成」是重點。老子敎我們要保守「道」,就不會自滿,就能像電腦操作系統升級一樣時時更新自己。


 

14 章節 不能「執道」的人,看了不明白,聽了不理解,抓了拿不到

視之不見,名曰「夷」;
聽之不聞,名曰「希」;
搏之不得,名曰「微」。
此三者不可致詰,故混而為一。
其上不皦,其下不昧,繩繩兮不可名,復歸於無物。
是謂無狀之狀,無物之象,是謂「惚恍」。
迎之不見其首,隨之不見其後。
執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。能知古始,是謂道紀。

「夷」是遙遠,直到地平線看不到邊界,所以叫「視之不見」。
「希」是聽到聲音卻不明白。
「微」是努力抓也抓不到。
這三種情況不能明確區分,所以乾脆混合在一起解釋。它不是很抽象(其上不皦),卻也沒那麼具體(其下不昧),像繩子一樣連結萬物卻不能一一命名,最後再回到什麼都沒有的狀態。
沒有形狀的形狀,沒有樣子的樣子,就是「惚恍」。你迎向他,看不到他的頭;跟隨他,看不到他的背後。「道」其實沒有這麼「惚恍」,只要我們執行古時候已盛行的「道」,來駕御現代所擁有的,了解「道」如何開始,就可以紀錄「道」的歷程,並不「惚恍」。

本章很長,老子定義了許多字的用法,非常重要。他一方面形容「道」的模樣,講了半天最後又「復歸於無物」;另一方面定義了後面常用的三個字「夷」、「希」、「微」,這才是重點!

因為《老子》常用到「夷」、「希」、「微」這三個字,我們必須緊扣老子的定義才能真正理解他的意思,例如:「大道甚夷」、「大音希聲」、「希言自然」、「夷道若類」、「是謂微明」。

老子說,我們一般人不理解「道」,明明看到了也聽到了「道」,卻不知道那就是「道」,這是因為不能「執古之道」,換句話說,不能「執道」的人,跟他講「道」也沒有用,因為他還是「視之不見」、「聽之不聞」、「搏之不得」。


 

13 章節 濫用身體,就有大患

寵辱若驚,貴大患若身。
何謂寵辱若驚?寵為下,得之若驚,失之若驚,是謂寵辱若驚。
何謂貴大患若身?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,及吾無身,吾有何患?
故貴以身為天下,若可寄天下;愛以身為天下,若可託天下。

得到寵幸或侮辱都要特別小心,看問題的嚴重性就好像看待自己的身體健康。什麼叫「寵辱若驚」?因為寵幸是層次比較低的東西(寵為下),相對也比較具體,例如金錢、美女、豪宅等,所以我們得到或失去的時候都要特別小心。

什麼叫「貴大患若身」?我們身體健康之所以會出大問題,是因為我們以為我們擁有身體的絕對所有權而濫用身體,如果了解到我們並沒有身體的絕對所有權之後,我們會遵守身體使用方法,如此一來,身體會有什麼大問題呢?
所以,可以寄託天下的人是那種把天下當成自己身體健康來珍愛的人。

為什麼會抽煙、吸毒、酗酒、熬夜、刺青?難道不是因為我們以為身體是我的,我自己可以任憑私慾而濫用嗎?這才是「為吾有身」的意思。(圖片來源:http://img.99.com.cn/uploads/091224/60_163117_1.jpg

這句「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;及吾無身,吾有何患?」真是搞糊塗一堆解經者。歷來多半翻譯為「我會生病的原因,是因為我有身體;等到我修煉到沒有身體,我會生什麼病呢?」

真是廢話!沒身體就是死了,死了還生什麼病啊?再者,有些解經者把「及吾無身,吾有何患?」當作一種修煉的境界,以為老子要我們修煉到脫離身體束縛的境界,就不會生病。果真如此的話,醫生們應該致力推廣「脫離身體束縛」的各種招術,而不是去研究各種治療疾病的方法;然後,宣稱能做到「脫離身體束縛」的人由於百病不侵,就能廣收信徒,為人治病,受人供養,最後長命百歲。這真的是老子的意思嗎?


 

12 章節 人性有很多問題:目盲、耳聾、口爽、心發狂、行妨

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聾,五味令人口爽,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,難得之貨令人行妨。
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。
故去彼取此。

人的感官很多,卻不見得有好處,色彩繽紛令人瞎眼,音律高低令人耳聾,味道分明令人口感舒服,騎馬打獵令人心狂野,稀世珍寶令人做壞事。
所以聖人看重實質而不重表面,去除表面功夫而取實質。

這章讀起來很簡單,主要講人性的缺點。「五色」、「五音」、「五味」都代表多的概念,並非說顏色只能分五種。人有眼睛可以看,卻常常被外表顏色蒙蔽;人有耳朵可以聽,卻常常被外在音律迷惑。所以,老子說人性有這麼多問題,我不相信他會認為「人性本善」。

老子也絕對不是「人本主義」者,而是「道本主義」者。 人只是祭神的「芻狗」。他跟孔子最大的分別在於:孔子認為「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」(《論語·衛靈公》),人是最重要的。人要有「禮」,藉由生活上的各種禮儀,完成各種人際關係的安排。人跟人之間的關係就是「仁」。孔子可能不認為「人性本善」,但他認為「人性向善」,所以需要敎育,而且是「禮樂射御書數」全方位的敎育。孔子自幼聰穎,又好學,很快就成為一個知識淵博的人,又懂得「因材施教」的教育策略,很快就成為學生眾多的老師。

老子很不一樣。老子不認為「人性向善」,更不認為「人性本善」。透過本章的說明,老子應該認為「人性本惡」,請參考《老子》第25章。

因為人性本惡,老子必然認為「仁、義、禮、智」都不靠譜,所以老子才會否定「仁」,認為「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」(第5章),「大道廢,有仁義」(第18章)。他也把「禮」罵得很難聽,說「禮」是「忠信之薄,而亂之首」(第38章),從此與儒家結下樑子。



漢帝國的歷史學家司馬遷(西元前145-86)說:「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,儒學亦絀老子」(《史記·老莊申韓列傳》)。他把同樣認為「人性本惡」的道家和法家合併列傳,基本上是正確的認識。

但是這樣的老子可愛啊!該罵就罵,生氣勃勃,誰把他弄得不生不死、無私無欲、似人非人呢?


 

11 章節 老子不討厭「有」,也沒有獨尊「無」

 
三十輻共一轂,當其無,有車之用。
埏埴以為器,當其無,有器之用。
鑿戶牖以為室,當其無,有室之用。
故有之以為利,無之以為用。

車輪有三十條支柱,共用一個軸心,軸心要有空洞,輪子才能轉,車子才能動。
拉陶胚做容器,中間要挖空,才能用來裝東西。
鑿開牆壁做門窗,才能用來當房間。
這些比喻都有助於理解:「擁有」某些東西例如輪子、容器或建築物的確便利,但是這些東西要空了才能使用。

老子在本章談「有」「無」的概念。他並不討厭「有」,也沒有獨尊「無」。他說「無欲以觀其妙」、「有欲以觀其徼」。「有」和「無」都只是工具。他只是討厭被「有」綁架、失去自由的感覺,請參考13章「吾所以有大患,為吾有身」。

有人花了大錢買名車,卻又捨不得開,這就是被「有」綁架,哪一天突然想通了開出來,就是「無之以為用」。


張伯駒(1897-1982)是中國現代偉大的收藏家、古董鑑賞家和戲曲家,是「民國四公子」之一,最後捐出所有藏品給博物館,無私分享,就是「無之以為用」。

九九乘法也是這種事。你可以做一張九九乘法表來算乘法,很便利;但你若背起來,就可以不必這張表,才能運算自如,這也是「無之以為用」。


 

10 章節 老子從沒說過「天人合一」

載營魄抱一,能無離乎?
專氣致柔,能如嬰兒乎?
滌除玄覽,能無疵乎?
愛民治國,能無為乎?
天門開闔,能為雌乎?
明白四達,能無知乎?
生之畜之。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長而不宰,是謂「玄德」。

身心擁抱著道,不要離開。
像柔弱的嬰兒一樣表達直接。
凡事借鑑別人,看清楚細節,不要出錯。
只做無為之事來愛護百姓,治理國家。
每次做重大決策時(天門開闔),都要心存生養萬物的母性。
知識淵博卻又不受這些知識限制。
最重要的是要明白:任何事物都是由「道」發生,其中有「德」,所以人沒啥了不起,不可自以為是。就算我們具體做了這些「為道」的做法,還是要提醒自己:人並沒擁有任何事物(生而不有)、不自以為是地做事(為而不恃)、不主宰任何事物(長而不宰)。這個就叫「奧妙的德」(玄德)。

老子雖然反對我們「靠自己」修道,但可沒反對「為道」,例如:
「從事於道」(第23章)
「為道」(第65章「古之善為道者」)「有道」(第77章「唯有道者」)
「求道」、「得道」(第62章「不曰求以得,有罪以免邪?」)
老子講「為道」,就是沒講「修道」,倒是講過「修德」(第54章)。

「道」本身「惟恍惟惚」,而且又「迎之不見其首,隨之不見其後」(第14章),怎樣可以修呢?

所以老子才會說「載營魄抱一」及「聖人抱一為天下式」,你只能和道「抱一」,不能「合一」。這個「一」與「道」的關係很密切,甲骨文中很多字都用「一」來表示「道」,但絕對不是「與道合一」的意思。老子也清楚表示:「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」,但從來沒寫過「天人合一」!

為什麼我敢這樣解釋呢?除了《老子》全書找不到「合一」及「修道」這樣的字眼之外,《老子》一書處處可見「道」確實沒有缺點;不只如此,連「善利萬物」的水都還不是「道」,只能「幾近於道」,可見老子心中的「道」有多麼完美,大概僅次於「自然」。他說「王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」。我不能想像老子會主張「天人合一」,那「人」豈不變成「道」或是「某某大覺者」?又要驕傲了!

但是老子的確主張人要「有道」及「為道」,又該如何做呢?本章寫了一些具體做法以供參考。

其中,「天門開闔」需要說明一下。據說後世道家認為,「天門」又是人頭上的某個穴位。我認為這也太玄了,老子自己說「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」,又怎麼會用一些醫學名詞呢?

根據我的研究,周王國春秋時期或以前並不怎麼用「天門」這個名詞,《詩經》及《易》都沒有用過「天門」,戰國時代的《楚辭·九歌·大司命》倒是有過「廣開兮天門,紛吾乘兮玄雲。令飄風兮先驅,使凍雨兮灑塵」。「天門」的意思就是「天的門」,用來形容天開始產生的某些變動(例如:雲、風、雨、塵)。

戰國時期的莊子解釋「天門」就更玄了:「有乎生,有乎死,有乎出,有乎入,入出而無見其形,是謂天門。天門者,無有也。」《莊子·庚桑楚》,「天門」結果是「無有」的意思,真不知道說什麼。

戰國時期之後,「天門」開始出現一些有趣的意義。在據說是西漢焦贛寫的《焦氏易林》(又稱《易林》)中,作者用「天門」、「地戶」來詮釋《易經》。西漢司馬遷在《史記·天官書》也寫「蒼帝行德,天門為之開。赤帝行德,天牢為之空。黃帝行德,天夭為之起」,但是這些都是老子之後500年以上的文獻了。

因此,我認為「天門開闔」的原始意義應該就是「天開始產生某種變動」的時候,也就是指「做重大決策」的時候,所以後面才會接「能為雌乎?」(心存孕育萬物的母性)。

9 章節 你的成就若非「天之道」的安排,斷不能成全

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;
揣而銳之,不可長保。
金玉滿堂,莫之能守;
富貴而驕,自遺其咎。
功遂身退,天之道也。

因為人貪心,拿到什麼之後就還要更多,這叫「持而盈之」,這種人不如早點收手(不如其已);磨練自己變得愈來愈厲害,這叫「揣而銳之」,這種人不可能永遠都保持這麼厲害(不可長保);喜歡穿金戴銀住豪宅開名車,這叫「金玉滿堂」,這種人富不過三代(莫之能守);有名有錢就任性驕傲,這叫「富貴而驕」,這種人日後必然大禍臨頭(自遺其咎)。

老子認為,人性會有這些惡行,就是因為不懂「天之道」。人認為自己的成就都是靠著自己的能力取得,明明靠著老婆娘家的幫忙,變成富豪之後就說自己是「白手起家」。要不是自己「天縱英明」、「英勇過人」、「眼光獨到」、「堅持到底」、「毅力超群」,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成功呢!

「天之道」就是要人懂得「功遂身退」的道理。我們的成功或成就,要不是「天之道」的安排,必然不能成全,因為老子說「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勢成之」(第25章)。所以當我們一有成就,千萬不要以為是自己英明神武,唯一要做的就是「功遂身退」。

坊間各種修道法門恐怕跟老子也沒關係。老子自己都說「揣而銳之不可長保」,怎麼會有那麼多修道的法門呢?人靠自己再怎樣修道,最後都「不可長保」。何故?因為人靠自己修道,略有成就即開班授徒,成立各種團體組織受人供養,出入以信徒供奉的名車代步,最後必然自傲,容不下別人的挑戰及質疑。

《老子》全書只有一章提到「修」(第54章),而且還是講「修德」,並非「修道」。老子從來只講「有道」,不講「修道」。何故?因為「道」一求就得,根本不必「修」,老子說「不曰求以得,有罪以免邪?」(第62章),可見「求道」就可以「有道」,只要承認我們人性何其醜惡,就能「有道」。


 

8 章節 「處眾人之所惡」的領導理論

上善若水。
水善利萬物而不爭,處衆人之所惡,故幾於道。
居善地,心善淵,與善仁,言善信,政善治,事善能,動善時。
夫唯不爭,故無尤。

最好的「善」就好像「水」,因為水對萬物都有好處而且不爭,處在大家都討厭的地方,所以跟「道」很接近。
居住的地方、思考的深度、人際關係的送往迎來、溝通的真誠、政治上的管理、工作上的能力、時機的選擇都以幇助別人為主。因為都是幫助人不跟別人爭搶,所以就不會有過錯。

《老子》共有18章提到「善」,有「擅長、有天份」和「好」兩種意思,要從上下文判斷它是哪一個,本章是「擅長」的意思。當「善」與「惡、妖」相對使用時,「善」是「好」的意思;而「善」與「不善」相對使用時,「善」是「擅長、有天份」的意思。

基本上,老子在本章藉由水的特性說明何謂「善利萬物」及「處眾人之所惡」?所以「居善地,心善淵,與善仁,言善信,正善治,事善能,動善時」這七組詞句所用的「善」,是「善利萬物」的「善」,要翻譯為「住在可以善利萬物的地方」,而不是「住在好地方」的意思。如果翻譯成「住在好地方」,老子豈不是鼓勵大家住豪宅?那為何前一句又讚美「處衆人之所惡,故幾於道」?這說不通啊。


水可以「處眾人之所惡」,犧牲自己的清澈透明,承受眾人排放的髒汚。老子說這樣做就是「故幾於道」。

「水善利萬物而不爭,處眾人之所惡,故幾於道」也是老子領導理論很重要的基礎;他在78章說:「受國之垢,是謂社稷主;受國不祥,是謂天下王」,都一致說明老子認為:想當領導人,就要先做僕人,要有能力承受大家的「垢」和「不祥」,不能只想被前呼後擁、享受權力的快感。


 

7 章節 不自以為是造物者,就能天長地久

天長地久。
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長生。
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
以其無私,故能成其私。

天地之所以能長久,是因為它不是靠自己創造的,所以才可以長生。所以聖人最後才想到自己,才可以身先士卒;置之死生於度外,才可以保存生命。聖人因為沒有私心,所以才能成就他的私心。

老子在本章開始一種新的述說模式:先丟一個四個字的成語(可能是當時的流行語),然後去解釋它。這些成語的用字都極其易懂、優美、精簡。例如:本章的「天長地久」、第8章的「上善若水」、第13章的「寵辱若驚」、第50章的「出生入死」。

「以其不自生,故能長生」中的「不自生」就是「不自己創造自己」,就是不自以為是「造物者」。老子認為天地是「道」生的,不是「自生」的,因為他說「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勢成之」(第51章),而且天地也都遵循「道」的規範,叫做「地法天,天法道」(第25章),所以當然「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」(第5章)了。


「造物者」是借自北宋蘇軾《喜雨亭記》「一雨三日,伊誰之力?民曰太守。太守不有,歸之天子。天子曰不,歸之造物。造物不自以為功,歸之太空。」

老子認為天地是「造物者」創造的,並非「自生」,正因為「不自生,所以能長生」。聖人也是如此,很清楚自己也只是「受造物」,沒什麼值得驕傲,才能「後其身」及「外其身」,才能「無私」。


 

6 章節 凡事多留餘地,但不能鄉愿



谷神不死,是謂「玄牝」。
玄牝之門,是謂天地根。
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。

謙虛的精神就在於不滅絕,凡事多留餘地,這叫「奧妙的母性」(玄牝)。這個玄牝的門,就是天地的根本。它的存在像綿一樣柔軟,所以不能竭力去使用它。

本章很短,也很玄。什麼是「谷神」沒人知道。有人說是「山谷的神」或「掌管穀物收成的神」,說實在,我也不知道「谷神」是怎樣的一個神。

據說「谷神」和「玄牝」在道敎的修煉法之中佔有重要地位。(圖片來源:http://www.ctcwri.idv.tw

有些道敎人士主張「谷神」是人體穴道之一,就在頭頂的囪門(百會穴),所以本章又是老子傳授某種「不死之術」的功法。到底對不對?我不知道。

不過,整本《老子》只有4章提到「神」,除了這𥚃特地講「谷神」之外,其他都是單一使用「神」這個字,所以我不認為老子是在指「山谷之神」或「穀物之神」,因為整本《老子》看不出來他主張「多神信仰」,除了「谷神」外,是否又有「山神」、「河神」或「海神」?這些「神」跟「道」來比較又是誰大呢?

至於「谷神」是否人體穴位?我只知道老子說「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」(第70章),我猜想老子應該不會使用醫學專有名詞吧?而且老子也不喜歡修煉什麼功法,他自己都說「揣而銳之,不可長保」(第9章)。好不容易在第55章講到「心使氣曰強」的全書唯一類似氣功描述,老子又立刻警告「物壯則老,謂之不道,不道早已」。

所以我大膽認為,這個「谷神」並不是什麼特別了不起的神,而是「謙虛的精神」。老子要說明「謙虛的精神」在於「不滅絕」(谷神不死),這叫「玄牝」,也是天地生生不息的根源。

《爾雅》:「水注谿曰谷」表示「谷」收納各方之水,從「谷」的象形字也可看出,是謙虛的象徵。我們現在都還在用「虛懷若谷」形容人謙虛。

老子希望我們凡事不做絕、多少些留餘地,這樣天地才能生生不息。但是這種奧妙的母性像綿一樣柔軟(「存若綿綿」,為了押韻而倒裝成「綿綿若存」),不能用得太過(用之不勤),否則可能破損。

換句話說,雖然謙虛的精神在於不滅絕,凡事留些餘地,但也不能全留餘地,對錯不分、優柔寡斷,否則會傷及「綿綿若存」的「玄牝」,所以老子在79章才會說「和大怨,必有餘怨,以德報怨,安可以為善?」,可見他並不主張「鄉愿」,該算的帳還是要算。所以他才說「聖人執左契,而不責於人」(第79章),可見聖人雖然「不責於人」,但「左契」還是要「執」,不可以丟掉。


 

5 章節 「萬物」和「百姓」都是用來彰顯「道」的存在!

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;
聖人不仁,以百姓為芻狗。
天地之間,其猶橐籥乎?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。
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。

天地並不對萬物講「仁」,而是透過萬物來彰顯「道」的存在。聖人也不對百姓講「仁」,而是透過百姓來彰顯「道」的存在。天和地之間就好像打鐵的風箱(橐籥)一樣都只是彰顯「道」的工具,裡面充滿空氣時就壓不下去,但是你愈壓它,就愈多空氣跑出來。若是只會一直抱怨,最後還是一事無成,不如持守在「道」之中。

本章可以說是最容易被誤解的章節之一。首先,「芻狗」是古代祭祀用品,並非不值錢的東西,只是「芻狗」的功能是祭祀,重點在「祭神」。所以「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」、「聖人不仁,以百姓為芻狗」並不是把萬物及百姓當不值錢東西看,而是把萬物及百姓當「彰顯道的祭禮」來看。

有些人出生而殘缺,或有某種先天疾病。按照「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勢成之」(第25章)的說法,他們缺陷的存在是「道」幹的好事嗎?不是的,那反而是讓我們有機會可以做一些彰顯「道」的事情。

看看台灣口足畫家楊恩典及謝坤山的故事吧!楊恩典先天沒有雙手,謝坤山意外失去雙手,但是他們都沒有放棄自己,反而做了更多一般正常人都完成不了的事,讓我們對生命有更多的感動。


楊恩典的故事告訴我們:生命是祭神而使用的「芻狗」,目的是「祭神」,是用來彰顯「道」的工具。我們如果只會抱怨,那就「多言數窮」了。

很多時候,我們明明沒幹什麼壞事,偏偏全天下不幸的倒霉事一下子都來了,於是我們怨天尤人,自艾自憐。老子說這樣不好,因為天地間就好像一個大風箱,「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」,如果只是一直抱怨(多言),最後還是一事無成(數窮),不如持守「道」中。

以往學者多把「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」翻譯成「政令繁多反而招致窮困,不如持守中道」。我認為這樣解釋接續不了上一段,因為如果「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」是好的,那為什麼又敎人要持守中道呢?我不知道老子為什麼不直接寫「不如守道」,可能是為了押韻吧?

後來就更玄了,聽說有人把本章當成老子傳授的某種氣功修煉功法,發明「橐籥功」,可以「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」,我不知道老子知道以後會作何感想。

4 章節 不知誰創造「道」,只知在三皇五帝以前就有了

道沖,而用之或不盈。
淵兮似萬物之宗。
挫其銳,解其紛,和其光,同其塵。湛兮似或存。
吾不知誰之子,象帝之先。

道就好像河中的水沖流而下一樣,怎麼用都不滿溢,深沉地就像萬物的主人:他挫平萬物的尖鋭、解決萬物的糾紛、調和萬物的光芒、一同歸於塵土,清澈地好像看不見卻又存在。我不知道誰創造了「道」,只知道在三皇五帝之前就有了。

老子在這章開始形容「道」的樣子。《老子》81章中,有5章在形容「道」(《老子》第4、14、15、21、25章),每次一開始都把「道」講得霧煞煞,懵懵懂懂,後來才指出重點。

例如,第25章說「道」是「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」,就是為了帶出「王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」這個大重點。其他請參閱本書各章。

我想,老子一定也很困擾,最後自己都說「大家都說我的道很大,似乎什麼都不像」(《老子》第67章「天下皆謂我道大,似不肖」)。

老子每次都用比喻來描繪「道」,本章用「沖」、「淵」、「湛」等水的現象來表現「道」。



「沖」的甲骨文一看就知道是在河中插著的一支旗子,被水流「沖刷」,因為水不斷被沖走,當然就不會滿出來,所以老子說「真正的滿盈,就像不斷沖流的河水」(《老子》第45章「大盈若沖,其用不窮」),跟本章「道沖,而用之或不盈」不是很像嗎?

道沖,而「用」之或不盈。怎樣「用」?老子說是「挫銳,解紛,和光,同塵」,這四個「用」都有潛在衝突,都不好搞,所以才說「道沖」,如果可以搞定這些潛在衝突,就叫「奧妙的統合」(請參考《老子》第56章「玄同」)。

老子要講的重點是:道是被創造的,只是不知道何時創造。老子用了「吾不知誰之子」的修辭法非常特別,在先秦諸子著作中非常罕見,說「道」是某人的兒子,就表示「道」是某人創造的,並非憑空出現。老子說:萬物由「道」創造,而「道」也是被創造,但不知道是誰,只是知道在有三皇五帝之前就有「道」了。
 


 

3 章節 不自作聰明,「則無不治」

不尚賢,使民不爭;
不貴難得之貨,使民不為盜;
不見可欲,使民心不亂。
是以聖人之治:虛其心,實其腹,弱其志,強其骨。常使民無知無欲。使夫1智者不敢為也。為無為,則無不治。
1. 夫 : 原作「天」。據河上公本、《馬王堆老子乙》改。

不特別崇尚賢能,讓民眾不爭做賢能。
不看重那些難得的貴重貨物,讓民眾不偷盜。
不表現出希望別人做什麼的欲望,讓民眾不專心。
所以聖人的施政大綱如下:讓民眾不自以為是(虛其心)、吃得飽(實其腹)、減少強迫行為(弱其志)、讓他們有強健體魄(強其骨),常常讓民眾不自以為是(無知無欲),讓那些聰明的人不敢以為人定勝天,讓他們就做這些「不自以為是」的事,那就沒有不上軌道的事了。

本章告誡統治者要讓百姓「虛其心,實其腹,弱其志,強其骨」,常讓百姓「無知無欲」。《老子》全書共用了三次「無知」,不只要百姓「無知」,也要統治者「無知」(明白四達,能無知乎?,《老子》第10章),可見「無知」不可能是「白痴、智障」的意思,而是「不自以為是」的意思。

《老子》全書則用了五次「無欲」(第1、3、34、37、57章),不能簡單翻譯成「沒有欲望」,而是「客觀」的意思,我在第1章已經詳細說明。

請注意:「弱其志」的「志」不是「志向」,如果有人志於道,老子會希望「弱其志」嗎?老子曾說「強行者有志」,可見「志」是一種強迫行為的「意志」,例如:「懸樑刺股」或「臥薪嘗膽」就是強迫行為,所以「弱其志」是指減少百姓這類的強迫行為。


 

2 章節 「美」、「善」沒什麼了不起的!人不要自以為是。

天下皆知美之為美,斯惡已。
皆知善之為善,斯不善已。
故有無相生,難易相成,長短相較,高下相傾,音聲相和,前後相隨。
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,行不言之教;
萬物作而弗始,生而弗有,為而弗恃,功成而弗居。
夫唯弗居,是以不去。

一般人都知道的「美」之所以為「美」,只是因為已經出現「惡」(醜)了;「善」之所以為「好」,只是因為已經出現「不善」(不好)了。
所以「有無」、「難易」、「長短」、「高下」、「音聲」、「前後」這些概念都是相對的,沒有什麼了不起。
因此聖人做「不自以為的事」(無為之事)及「不空口虛浮的敎導」(不言之敎),讓萬物自由發揮不去干預、不去擁有、不去依恃、也不居功。只有不居功,功勞才不會失去。

「聖人」在第二章登場了,示範老子講的「道」。

老子在本章寫出「主觀」的問題,在於人常常自以為是,干預萬物的生長(例如:改造生物基因、濫用農藥及化學肥料)。

 
1925年我們花112天完成一隻鷄的成長到被屠宰,靠著「生物科技」,到2014年只需要47天。


人以為生了小孩,就擁有小孩的所有權,愛、恨、虐、殺全都來了,反正小孩是我生的,都要聽我的。小孩若有什麼成就,就說自己敎養有功,沾沾自喜。

老子極其反對這種觀念。「作而弗始,生而弗有,為而弗恃,功成而弗居。」這套類似的話反覆出現在《老子》第10、51、77章,可見很重要!在第51章把這觀念運用在敎育,很精彩。

我們可以主觀,老子並不反對主觀,他還說主觀才能觀察經驗(有欲以觀其徼),一個不主觀的人對經驗沒有感覺,但是不要自以為自己才是唯一真理。
 
老子並不相信「人定勝天」。他要我們知道:天下萬物的背後都有自己的運行規則,稱為「道」,成不成功由「道」決定,不是人,因為人也是「道」生出來的,別忘了老子說「王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」(第25章)、「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勢成之」(第51章)。

我們別想憑著自己那一點小小的聰明才智,做自以為是的事情。我們再有錢,死後一毛也帶不走。


據說亞歷山大大帝死後要求他的棺材要挖兩個洞讓手伸出,告誡後人:再怎樣豐功偉業,死後都要兩手空空。


 

1 章節 能分辨「主觀」及「客觀」,就可以打開「眾妙之門」

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。
無名天地之始;有名萬物之母。
故常無欲,以觀其妙;常有欲,以觀其徼。
此兩者,同出而異名,同謂之玄。玄之又玄,衆妙之門。

「道」是可以講的,但這裡要講的「道」不是一般的「道」。「名」也是可以講的,但這裡要講的「名」不是一般的「名」。
天地從「無名」開始;萬物從「有名」衍生。所以我們一般用「客觀」(無欲)來觀察天地萬物的定理;用「主觀」(有欲)來觀察我們對天地萬物的經驗。
「客觀」或「主觀」都出自人心,只是名稱不同,講起來很深奧,卻可以打開許多奧秘之門。

本章是《老子》最基本、最重要的章節,能辨別「主觀」及「客觀」,才能幫我們打開「眾妙之門」,才能讀懂後面章節。例如,老子講「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長而不宰」,若我們不懂「主客」之別,就沒辦法理解為什麼能夠「生而不有」。

請注意:「常」若是名詞,則翻譯為「恆常、本性」;但是在「非常道」這裡是形容詞,意思為「平常的、一般的」。

我唸新聞研究所的時候,新聞學敎的就是「主觀」及「客觀」的區分,並且以「客觀報導」做為採訪寫作第一專業準則。

例如:
王五與趙六打架。(主觀)
王五與趙六互有肢體拉扯。(客觀)

記者的專業報導就是要減少帶有主觀認定的文字,增加客觀成份,因為要尊重讀者的詮釋權利(部分原因是怕被告)。

能區分「主觀」及「客觀」之後,我們就比較清楚「我們認為對的,別人可不一定認為如此」。「打架」有負面意涵,但是「互有肢體拉扯」就比較中立客觀。

能分別「主觀」及「客觀」,人類的文明進步才大幅跳躍。

以前人類「主觀」以為地球是宇宙中心,太陽及眾多星系都繞地球轉圈。哥白尼(Copernicus,1473-1543)發現從各種「客觀」證據來看,都應該是「地動說」才對。但天主教廷不能容忍「地動說」,哥白尼只敢在他去世前發表《天體運動論》,果然被列為禁書。有些宣揚「地動說」的敎士更被處以火刑活活燒死。

但是真理終於得勝,西方人發現以前自以為是的觀念不一定正確,配合當時文藝復興及中產階級興起,一時之間,各種科學發現及發明、哲學理論及藝術風起雲湧,15世紀成為東西方文明進步及落後的轉捩點!

能區分主觀及客觀之後,我們才能進一步探討「真理」,才能產生科學。我認為這是西方在16世紀之後,各種知識突飛猛進的原因,因為他們打開了老子說的「眾妙之門」。

「無名為天地之始」講的是天地開始運作的定理,例如,牛頓第一運動定律、慣性定律、相對論或量子力學等,都是人類「發現」的物理定律,就算沒有牛頓或愛因斯坦「命名」那些定律,天地一開始就這樣運作了,所以「無名」為天地之始。

「有名為萬物之母」這句話也很好理解:就好比嬰兒出生最重要的是幫嬰兒取個名字吧?我們跟很多事情產生關係,都是因為「有名」。

 
大眼仔麥克責怪蘇利文不該幫小女孩取名叫「布」,「一旦你幫她取名字,麻煩就開始了。」很能解釋「有名為萬物之母」。

「有欲以觀其徼」裡的「徼」是「不求而得」,古代的「僥倖」就寫成「徼倖」。什麼東西可以「不求而得」?不就是「經驗」嗎?每個人的經驗,當然來自主觀的感官,所以「有欲以觀其徼」。

這後面的「此兩者同出而異名」是指「道、名」,還是「無名、有名」,還是「無欲、有欲」?大部分解經者都認為「此兩者」是「道、名」,但我認為不合邏輯。因為在《老子》中,「道」與「名」從來就不能相提並論,「道」遠高於「名」,又怎麼會「同出而異名」呢?

順著上文,「此兩者」應該是「有欲」及「無欲」,不會是「有名」及「無名」,因為「有名」及「無名」只是現象,並不會「玄之又玄」,也不會是「眾妙之門」。「眾妙之門」應該解為「無欲」(客觀)及「有欲」(主觀)的區分,所以老子才會緊接著在第2章談「主觀」的缺點。